正吃飯間, 就有人按門鈴,玉嫂去開門,見一位不認識的一身絳紅色厚料暗花旗袍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外, 手臂間挎著個香雲紗的摩登女士包,一張富貴圓臉帶著笑,「請問大姐, 這是褚小姐家嗎?」「是,您是――」「我姓趙, 是聞先生的表姐,也是聞太太的媒人。」
趙表姐是聞家遠親, 倒也沒到八竿子搭不著那麼遠,趙表姐的祖父和聞知秋的祖父是姑舅兄弟。聞家一直在蘇州老家, 趙家其實也是在蘇州, 只是趙表姐嫁了趙家,趙家是上海人, 聞知秋出國留學那年要在上海坐輪船,輪船時間不定,當時就是住在趙家等船。當年聞知秋出國留學不容易,趙表姐私下還給了他一百塊大洋, 讓他留著路上花。聞知秋如今出息了, 在上海成家立業, 趙家在上海日子也不差。
趙表姐心腸也不錯, 聞知秋喪妻後還給聞知秋介紹過對象,後來沒成, 趙表姐想表弟眼界高,也就罷了。昨晚因褚韶華回國,兒子即將成親的事欣喜的睡不著覺的聞太太打電話跟親戚通報這喜訊,趙表姐知道後主動要求做媒人。這些年在上海,聞太太與表侄女的關係亦好,欣然應允,還特意叮囑幾句,「阿鸞你可得早些過去,褚小姐剛回上海,事務忙,要是去的遲了,怕她不在家。」趙表姐以往就聽聞過褚韶華,先時是聽聞太太說起過,後來褚韶華在上海頗有名氣,趙表姐就想見一見,結交一二,不想褚韶華跟著就出國了。聽說她家裡親人被害,心生同情時未免覺褚韶華命格有些硬,不想聞表弟十分痴心,如今褚小姐學成回國,趙表姐立刻自薦媒人,可不是一大早的起床後匆匆喝碗杏仁茶就過來了。
聞知秋起身招呼表姐,趙表姐讓他只管坐著,笑的眼睛彎成一線,「你們先吃飯,不急。我是閑人,昨天得你媽千叮嚀萬囑咐,要早些過來拿庚帖,不然怕褚小姐有事出門。你們吃,我去沙發那裡坐。」眼裡已見這餐桌上三四樣主食,六七樣涼熱小菜,都用巴掌大的碟子放著,講究又豐盛,心下就為表弟高興,想這位小姐不枉表弟苦等,一看就是個講究人。聽說,這房子是褚小姐自己置下的,就租界里這幢房子,現下也得五六萬大洋。趙表姐不是外人,聞知秋問,「表姐你吃了沒?再吃點。」「我吃過飯才過來的。」趙表姐過去沙發那裡坐,玉嫂端來茶水點心水果。
聞知秋吃過早飯就得去上班,「表姐,我這就得上班去了,讓韶華陪你說話。」褚韶華把大衣遞給他,「行了,你去吧,我陪表姐是一樣的。」趙表姐自認不是個笨人,在聞表弟褚韶華這一對面前,也覺有些笨拙了,連忙笑,「阿秋你只管忙你的雲,我們姐妹也說些私房話。」聞知秋穿上大衣,褚韶華給他理一理襯衣領,送聞知秋出門。在門廳換了鞋,聞知秋捏褚韶華手心一記,說,「晚上見。」褚韶華點點頭,唇角上翹,眼睛彎彎,眼睛裡的流光像是會說話,「去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auzw.com 趙表姐見人家倆人低聲說話,她便低頭吃茶,只作未見。送走聞知秋,褚韶華回頭和趙表姐聊起天來,吩咐玉嫂取來紅紙紅信封,現成把自己生辰八字寫在紅紙上。褚韶華字體漂亮流暢,趙表姐忍不住贊,「果然是極有學問的人,字也寫的這麼漂亮。」「您過獎了。」褚韶華把寫有生辰八字的紙紙裝入信封,用膠水封好,遞給趙表姐。趙表姐小心的把庚帖放到包里,就和褚韶華攀談起來,「聽說你回國,我們都很高興。昨天表姑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聽她聲音歡喜的都發顫。這一路坐船很辛苦吧。」「倒也還好。船上也有朋友一起聊天,也不覺什麼。」褚韶華問,「不知表姐家在上海是做生意還是在政府任職?」趙表姐圓圓的臉有些發福,妝容卻是細緻講究,一身厚料旗袍也是嶄新的好料子,頸間珍珠項鏈粒粒滾圓,家境定是不錯。說到家裡,趙表姐笑容更深,唇角高高翹起來,嘴裡卻是抱怨的話,「我家是個亂七八糟,你姐夫在稅務局任職,家裡幾個孩子,小的都在讀書,老大去年考入政府公職,現在警察廳那裡當差,老二做些生意,我也不知他成天忙什麼,反正是整天的見不著人。老三是個丫頭,今年十八了,我說這也該說婆家嫁人,偏生要升學,也只有隨她。現在震旦大學讀書,如今不是以前了,都講究女孩子多念念書。就是不及你伶俐,我聽表姑說,兩年就把大學讀完了。」「我們大學選課比較自由,我出國的時候就已經二十六歲了,自然要抓緊時間讀書。表妹年紀小,慢慢讀也來得及,倒不必像我這麼趕。」褚韶華既不過分自謙也不自大,她端起放葡萄的水果碟請趙表姐嘗,說到自己的事,「我剛回上海,想這個星期六晚上在華懋飯店舉行酒會,請朋友們聚一聚,表姐表姐夫若是有空,不妨同來。都是上海的一些老朋友,商界、政界,還有文化圈的一些人。」趙表姐一口應下,愈發對褚韶華另眼相看,「我們一定到。」
褚韶華剛回國,肯定事務多,趙表姐未曾久座,心裡對褚韶華喜歡非常。直接把庚帖拿到表姑家去,對褚韶華讚不絕口,「不枉表弟苦等好幾年,我說我以前給阿秋介紹的女孩子他都不樂意,果然是眼光高!好眼光!表姑你以後有福了!」聞太太心裡歡喜又得意,接過庚帖,打開來瞧一回,指著褚韶華的生辰八字說,「出生的月份就好,八月底,正是瓜果梨桃都豐收的時候。這時辰也好,老話說么越是近正午,命格越旺。」簡直不用大師來批,聞太太先高興的批了一通。當天姑侄兩個就去了靜安寺,請了大師合八字,果然合出來是上上大吉。
褚韶華在書房列出請客清單,到客廳打電話給華懋飯店,「星期六晚上,孔雀廳已經被訂了嗎?牡丹廳呢?也沒空。那算了。」之後,褚韶華想了想,用英文打電話到上海渣打銀行,自我介紹後說,「我星期六晚上要舉行招待朋友的自助酒會,大約八十人,請幫我在國際飯店訂一個適合的宴會廳。」然後,褚韶華留下電話地址,掛斷電話後,不禁心下感慨,她久不回上海,大上海風雲變幻,連訂個宴會廳的都要借銀行來辦了。
渣打銀行回消息很快,也就是一個電話的時間,就把宴會廳定好,在電話里彬彬有禮的告訴褚韶華上午就有國際飯店的經理過去,為克萊爾小姐服務。
在上海,只要有錢,就有一流的地位與服務。國際飯店派過來的是一位個頭不高、一身古龍水香味、四十歲左右的洋經理,親自負責褚韶華的宴請,洋經理帶了好幾本圖冊過來,皆裝禎精美,細緻至極,供褚韶華挑選,看喜歡哪個宴會廳。另外還有菜品、點心、水果、鮮花、音樂、餐廳布置等事,褚韶華雖然效率極高,但把這些事一一確定下來,也用了小半天的時間。待洋經理帶著寫滿褚韶華要求的筆記本告辭時,玉嫂把午飯都燒好了。坐在餐桌旁,褚韶華喃喃,「我得請個助理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用過午飯,褚韶華拿起自己擬的請客單子給朋友們打電話,想到要招助理的事,褚韶華先打電話給時報主編倪先生時,還特意說,「老倪,幫我在報紙上登一則廣告,我要招聘一個助理,大學畢業,至少精通英文,能精通多門語言最好,現在大學生的月薪是多少,幫我按市價略提高兩成就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倪主編含笑的聲音傳來,「這個不必登報,我家小兒今年剛剛聖約翰大學畢業,英文還成,我讓他過去,你不用給薪水。」褚韶華在請客單子上倪主編的名字後打了個對勾,順嘴開玩笑,「朋友家子侄,怎好使喚吩咐?」「我可不是玩笑,褚小姐,招聘廣告我照樣給你登,到時應聘我讓他過去,咱們完全按規矩來,你覺著他成就留在身邊,不成的話也讓他長些見識。」倪主編揉著額角,聲音里都透出苦惱,「我真受不了現在的年輕人,一肚子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都不能稱之為理想。他們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實際卻是井底之蛙。看在我們多年朋友的面子上,給子侄個機會。」褚韶華笑,「這樣吧,今天我沒空,報紙你先登著,我要招的人不止一個。明天上午八點鐘,你讓他過來,聖約翰的高材生,我只擔心大材小用。」「怎麼會,你是年輕人的榜樣。」倪主編笑呵呵地說。兩人都忙,把正事說完也就掛了電話。
褚韶華原以為自己出國三年,上海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傳說,不想她這剛說招人,倪主編立刻推薦聖約翰畢業的兒子,褚韶華心說,倪主編向她舉薦親兒子,恐怕她在波士頓的事,朋友們知道的也不少。果然,所有電話一通打下來,沒有哪個朋友託辭沒空的,都一口答應下來。知道她回國的消息都很高興,電話里便有許多問候。褚韶華將請客單子折好,夾回本子里,唇角露出一絲笑:還好,雖離開三年,我這杯茶,尚未涼。